我曾在海外居住过一些日子，因为摩洛哥这样的非洲国家不卖宣纸，练字日课和创作都很受限。临池需要大量的毛边纸，至于创作所用的质量好一些的宣纸，都是自己不远万里带来的，但数量毕竟有限，所以特别珍贵。每次从国内出发装行李箱时，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宣纸。
记得有一次，我一个人乘机，行李超重，工作人员告诉我，超重了要加运费。我心里盘算，要是一两千也就认了。但是，当工作人员告知要加“六千七百五十元”时，让我大吃一惊，这都已远远超过所带宣纸的价格了。无可奈何之下，只有老老实实地减重，忍痛割爱了。幸亏当时爸爸和弟弟在机场送我，可以把剔下的东西带回去。我掂掂这个，摸摸那个，都很有用，到最后实在没办法，所有东西只能减量，就连宣纸做的卡纸镜片也去掉了一部分，为此难过了好久。
就这样，面对少之又少的宣纸，我用起来格外珍惜，就连创作中不满意的作品，也一张张叠好，存放着，留着练字用。当然，练字也不会写一遍就扔掉，而是写一遍又一遍，直到纸变得漆黑，找不到一处空隙。白纸变得全黑，又可以用白粉写小楷，正是一纸多用。有时不禁想到书法史中“临池学书，池水尽墨”的典故。有的说这是关于张芝习字的故事，后世也有传为王羲之的经历，其实是谁已经不重要了，都是勤奋的典范，天才也是勤奋的。如今我也仿效古人，并非池水尽墨，而是白纸全乌，只是仍需勤奋揣摩，专心体悟。
记得小时候练字，我不知道珍惜，有时特别浪费纸张。那时写字是用大字本，一本有三四十张。每到周末，我都会在书房呆上一两个小时，只要写错一个字或写了不满意的字，就会把整张纸撕掉不要。说来惭愧，其实大部分只写了两三个字就撕了，地上到处都是我撕掉的纸。每次爸爸一进屋，一边低头捡纸，一边说：“什么时候你爱惜纸了，字才能写好啊！”前几天，和爸爸视频聊天，我告诉他，如今我懂得了敬惜纸墨，还让他看了写黑的纸片。他嘿嘿地笑了，我俩心照不宣。后来读书，看到米芾小时候练字起初不爱惜纸张而成效不大的故事，而后因为遇到了一位老秀才，花巨资买下一张纸——“因为纸张贵，不敢随便写来，先用心把字琢磨透了再写”，最终成效极大。至此恍然大悟，才知道爸爸说的极有道理。
时光漫长，毕竟在摩洛哥要呆上很久。有限的纸经不起我的消耗，怎么办？我不禁想到唐代怀素取芭蕉叶练字的典故，就开始把目光投向了当地。偶然一次，房东带我去他的海景房参观游玩，晚上受邀一起吃夜宵。盛情之下，我随他一同来到当地有名的烤羊排餐馆。点菜是他们的事，我不挑剔，入乡随俗，吃什么都好。环顾四周，宽敞的餐厅里人并不多，整洁的桌子上除了摆放的盘子、刀叉，还有一大张极似毛边纸的浅灰色垫纸。这让我眼前一亮，甚是激动，一摸，略微粗糙，又用唾沫一试（虽是“陋习”，但写字的人常干这事），很快就洇透了。此时的我，早已按捺不住内心的欢喜，开始试着与服务员交流起来，说不清的地方，就打手语。服务员只会说阿拉伯语，费了好大劲儿，直到我把垫纸卷起，拿出门外，他们才明白我想要“桌布”，个个神色疑惑，难以理解。最后在房东的帮助下，他们送给了我五张。此时的心情，是我到摩洛哥之后最开心的时刻。满桌的美味佳肴，什么tagine、couscous，以至于各式烤肉，都没让自己的味蕾好好发挥，心里就想着快回家，赶紧试试这“桌布”的效果。心思飞腾的一瞬间，感觉时间似乎停滞了，木偶般的我，虽然在和他们推杯换盏，但还要保持平静，压住内心的兴奋与急切。终于，饭局结束了，开车一路狂奔，去时两个小时的车程，回来仅用了50分钟。离家还有两公里时，我已经把门钥匙攒在手中，下车后健步如飞，直奔书房，赶紧用毛笔试试，果不其然，这“桌布”真有预想的效果！此时的激动与欢喜，难以穷尽。
有了这一次成功的经历，我在摩洛哥逐步尝试其他各类“新鲜纸”。一次买坚果，我看到店家用的是一种粗糙的纸袋子包装。要知道，书家见了粗糙的纸张，都会感兴趣的。回家后，我把袋子展开开始写字，效果也很好。嘿，宣纸的吸墨、洇水等特性，这纸全都有。此后，我便常常固定到那家商铺购物，买每样东西，哪怕量很少，都一定要装个袋子。目的不是物品，包装袋才是重点。以至于有一次，买了十来种极少的姜、蒜、椰枣、花生、黄豆的杂料，等结完账，店家把所有东西递给我时，我手里竟然拿了一打袋子。由于去得特别勤，店家慢慢察觉到我的用意，有一回，我买完东西离开时，店主竟跑出来追上我，手里拿着好多空袋送给我，让我很是感动，忍不住说出一句生硬的法语——“merci beaucoup”（非常感谢）。以后我去这家店更勤了，只要他家有卖的，绝不会去别家。
不过，现在想想很好笑，为什么不问一下纸袋子或者这种纸哪里有卖呢？直接去订购不就得了，何必为了要袋子而多买东西呢？不是花钱更多？也许，是自己一心想着找纸，脑子转不过弯来吧。
解决了纸张问题，用墨也是一个问题。对于墨汁，我也很节约，每次洗毛笔的水都舍不得倒掉，可以反复使用。用完的墨汁瓶，我是洗了又洗，刷了又刷，恨不得把瓶子刷白了。就这样，砚田乐事，让我非常充实地度过每一天。
海外居住的日子还在持续，身处异国他乡，每当亲近笔墨，总是感觉又回到了故乡，感觉和亲人在一起。这是我自小便很熟悉的味道。海外的学书之路，让我愈写愈珍惜：懂得敬惜纸墨，愈写愈勤奋；知道成功之大不易，也愈写愈坚强。“一艺功成岂偶然”，确定了我的书法之路，也愈写愈虔诚，从而更加热爱中国传统文化。
许广丽书李白《将进酒》
许广丽书司空图《二十四诗品》二则
